阿 香（上）

引子

对于来自农村的人来说，读书一直是摆脱贫苦的希望。2003年的那个7月，我大学毕业，被介绍到家乡小城的一家小型国有企业从事建筑设计工作。一个月1200元的微薄收入以及毫无上升空间的工作早早地扼杀了我对未来生活的向往。2004年的夏天，面对着家里难以承受的债务和父母逐渐老去的容颜，我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下，辞掉了这份在别人看来还算稳定的工作，来到了南方沿海城市宁州市闯荡。

大城市那冷漠的表情以及残酷的现实给我这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以深深的打击。在一家大型建筑设计公司，我每天需要面对着计算机工作12个小时以上，自己设计的作品被甲方修改的面目全非。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得没有希望。在厌倦了这种生活以后，我在一种强烈的自尊心的刺激之下，闭门谢客，进行了3个月的封闭式复习，终于在2006年考进了宁州市规划局，成为一名别人羡慕的公务员。我想长期艰辛的努力终于换来了成绩，我的前途一定会是阳光灿烂。

然而此刻我想说的是，并不是事业上的顺利会带给你一切的幸福，每个人都必须经历他（她）自己的爱情，才会对人生有深刻的理解。对于我们男人来说，爱情也许离我们追求的真理还有差距，然而对于女人来说，爱情就是真理。我想讲的就是一段这样的爱情故事，它也许不是我的真理，但的确是她的真理。

1

那还是我过上公务员生活不久后一个下午。处长王苍对我说有一个地产商要与我们局里商谈一块土地出让的问题，晚上请我一同赴宴，并嘱咐我要跟上步调。对于处长的指示，我一向是没有思索就答应了，只是对“跟上步调”这句话不太明白。晚上6点，我被处长带到了一家五星级的酒店里，我一进包厢，惊讶地看见副局长张朝晖和审批处处长严刚也端坐在那里，两边还有四位人士，想必就是地产公司的人了。

在局里面，我的业务刚刚熟悉起来，对于商业土地出让，局里面无非把好土地的控制指标就可以了。像今天这样张副局长出面迎接地产公司的人，还不多见。席间，我百无聊赖。酒过三分之后，地产公司的唐总开始不断地对张副局长敬酒，然后露出他颇有诚意的笑容说：

“张局，这件事情还得麻烦你了，容积率能不能再调高一点”

“唐总，不是我们不给你调，这个地块的容积率是局里面有会议纪要的，只能是2.5。”张局长说的有点无奈。

“张局，我们这个项目也是重要的招商引资项目，对于发展这个区域的经济也是很有帮助的。你放心，我们一定把项目做好。”说着，唐总示意他的部下给张局长递上了一个小盒子。

我坐得远，看不太清楚，感觉好像是一只手表盒子。正琢磨着，只听见张局说：“这个我们再考虑一下吧，到时候，你和严处长对接一下吧。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有什么安排吗？”

“张局长果然爽快，都安排好了。”唐总得意地说。“小秦，你去结账，小董。你带局里的领导去洗浴中心。”

想起王苍处长的嘱咐，我顿时豁然开悟。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我就这样第一次和几位领导一起在洗浴中心洗澡，随后又被带至各自的房间。刹那间，我有一丝不安，我担心我们的事情会被局里面发现，但随后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副局长都在这里，还怕什么。”我心里正想着，只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我一抬头，只见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提着一个小盒子已经进来了。此刻，我头脑一片空白，不是因为之前的那丝不安，只是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眼熟。

女子打量了我一下，突然惊讶的说：

“晓龙，你是晓龙哥，你怎么会在这？”

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阿香，你怎么会在这？”那一刻，我感到好丢脸。“不行，我得走。”我心里想着并径直向门口走去。

“你不能走，你的领导都在，走了会引起怀疑的。”女子看出了我的窘迫。

“那这里安全吗？”此刻，我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晓龙哥，这里很安全，公安局从来没有查过我们这里。只要你们自己人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阿香很自信的说。

“阿香，怎么会是你，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我慢慢地往回边走边说。

“对不起，晓龙哥，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我听说你考上公务员了。”

一时间，我感到无地自容。在这种地方碰见一个熟人，还知道自己是公务员。我的脸一下子刷得红了起来。在一阵无声的寂静之后，大家都平静了下来。

我鼓起勇气问：“阿香，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也不会天生愿意来这种地方，但是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阿香轻轻的说，脸上泛着一种害羞的红。

此刻，我不得不说在洗浴中心遇上阿香是我生活的转折点。如果说之前我光顾的那些按摩场所所遇见的女人曾经让我感到同情，那么在这座五星级酒店的洗浴中心遇见阿香，则让我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2

阿香本名余金香，和我同村，村里人都叫她阿香。我们俩从小就是很好的玩伴，甚至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说起阿香的家庭，我只能感慨。我的父母好歹供我上完了大学。而阿香的父亲在一次车祸之后就半身瘫痪了，农活全靠母亲一个人打理，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余金强需要读书。为了给父亲治病，阿香的母亲已经竭尽全力，家里也因此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在我离开小村去西北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阿香因为家庭困难去南方打工了。这些年，逢年过节，我回家都没有见到阿香。后来，在我离开家乡小城去宁州市打拼的时候，听说阿香回家结婚了，并生了一个女儿，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但是不久就听说她又出去打工了。

就这样，我和阿香从小时候很好的玩伴，到慢慢的淡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奋斗目标，我和她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也是必然的。但是阿香总是点点滴滴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宁州市一座五星级酒店的洗浴中心，我会遇到自己少年时的玩伴。而此刻我是一名嫖客，她是一名妓女。

抛开我和阿香认识的因素。我对妓女向来都是心存同情。想当年，我没有考上公务员之前，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身心俱疲的我不正是接受了那些卑微的妓女给我的心灵抚慰吗？更何况，我是那么清楚阿香家里的不易。此刻，我的窘迫早已被我抛到了脑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正义感油然而生，我是多么想帮助阿香，哪怕是帮她找一份正当的职业。

时间过的很快，这一夜已经是11点多了。

我焦急的问阿香：“11点多了，我们局长现在在哪里？”

“晓龙哥，你放心，老板跟我说你们包夜了。”

“包夜？”我诧异着。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奢华的酒店里消费，心里想着，也许是沾了局里的面子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我问阿香。

“就呆着呗，聊聊天。”

此刻我才平静下来，轻轻的问。“阿香，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能和我说吗？”我突然明白，此刻我已经急切地想了解阿香的过去。

“我不想说，我和你已经是两条道上的人，你是不会明白我的。”

“不，阿香，我们来自同一个村，你家的状况和我家的状况也差不多。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呢？你怎么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你。”

“谢谢你，晓龙哥。但是你帮不了的。你会觉得我很脏。”

“不，别这样说，阿香。我们从小青梅竹马，请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告诉我你的不幸，我相信我可以帮你。”

也许是我的话比较诚恳，也许是我和阿香特殊的关系让她放松了警惕。她得态度突然缓和了很多说：

“就算你愿意帮我，很多事情还是你无能为力的。”

“你指什么？”我急切的问。

“爱情，你无法帮我重新树立对爱情的信念。生活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才是我的悲剧。”

爱情、信念。这些词从一个风尘女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感到无比震惊。更何况她是阿香，一个曾经和我青梅竹马的人。她是不是遭受过爱情的折磨，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香，你不是结婚了吗？我离家那年就听说你结婚了，并生了一个女儿，我当时还为你高兴过呢。”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晓龙哥，你说的对。我结过婚，我也很爱我的老公和女儿。正是因为爱他们，我才不愿意看到他们继续过父辈的那种穷苦生活。我已经是这条道上的人了，无所谓了，只要他们过上好日子就可以了。”

“为什么无所谓，你为什么就不能走上一条正道呢？我说过，我可以帮你。”顷刻间，我对阿香突然有一种鄙夷。

“正道，什么是正道？还有比爱情更正的道路吗？当一个女人的爱情破灭以后，她还会有正道吗？”阿香突然提高了音量，铿锵有力地说。

我诧异着，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爱情破灭了？难道你的婚姻不是你的爱情？”

“我的婚姻，当我明白我们穷人只配接受这种婚姻以后，我再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了。老公是很善良和老实人，正因为他善良，我才不想让他过这种穷日子。”

我没想到阿香说话会这么坚决，心想她一定是受过巨大的伤害。看着这个女人憔悴的容颜，我心里的同情油然而生。

“阿香，你到底遇到过什么样的伤害，没何你说话是那么坚决？”我有点带祈求的问。

“没什么，你不会懂。”她恨淡然。

“不，我能懂，你告诉我，我相信我可以帮你。”我很急切。

“晓龙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所经历的一切，是你无法理解的。”

“阿香，你告诉我，看着你这样说，我更加难受。”我似乎隐约理解到阿香所经历的事情的不平凡，越是这样，我越是急切得想知道她的故事。我哀求她。

也许是我的哀求比较真切，也许是阿香想起了我们之间美好的童年，阿香突然松了口说：

“晓龙哥，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

“当然，我会把你的故事想珍宝一样珍藏。”

“那么，你爱过一个人吗？或者你被别人爱过吗？”阿香突然问我。

“没有，大学里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和我较好，但那算不上恋爱。”我有点遗憾地说。

“也许你会觉得我们这种风尘女子只会逢场作戏，没有真正的爱。”

“不，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女子，你有这一颗纯正的心。”

阿香突然看着我，面对我对她的赞扬，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感激。

“也许，我应该让你知道。”说着，阿香开始哽咽起来。

那一夜，很漫长，我一边受着万一被公安局查到的惊吓，一边听着阿香给我讲的故事。是的，也许这样的夜，以后再也不会有。以下就是阿香和我说的故事，我只是把它整理了一遍。

3

还是在2000年那年的春天，阿香离家后来到的宁州市打工。最初被召进了一家皮鞋厂。

那个时代的制造业，背负着中国制造的美名，其背后却是用千百万劳工用鲜血换回来的。

无论是鞋厂还是有技术含量的电子产业，工人们都付出了他们巨大的牺牲。他们每天要工作12小时以上，却领着每月1000元不到的微薄工资。工厂、食堂、宿舍，三点一线是他们熟悉的生活。

两年后的一天下午，阿香拿着自己一年来攒下的工资准备去邮局给自己家里汇钱，由于自己租住的房子周边很偏僻，在走到一条小巷拐角的时候，遭到了两名陌生男子的抢劫，6000千元的血汗钱就这样没了。阿香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办，赶紧找到一个自己的老乡商量。这个老乡是和我们同村的一个人，我也了解一点，她家经济条件也很艰苦，她比阿香大两岁，也比阿香早两年来到宁州。

“阿香，你赶紧去公安局报案啊。一年的血汗钱不能就这样就算了吧！”老乡提醒阿香。

“公安局会受理我们这些小事吗？”阿香怀疑地问。

“当回会啦，公安局什么都管，我们这些人他们都查，抢钱的事他们当然会查。”老乡很肯定地说。

“你说什么，徐姐，查你们？”阿香有些疑惑。

“噢、噢、噢，没什么。”老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我说我们被抢了钱，他们也会查。”

“什么，徐姐，你也被抢劫了？”阿香追问道。

“噢、没有。”徐姐停顿了一下说：“阿香，我跟你说，像你现在这样工作，到什么时候才能帮家里还完债务啊。你不如跟我一起做吧。”

“做什么呢，徐姐？”

“这个，我在歌舞厅从事陪酒服务。”

“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工资高吗？”阿香问。

“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工资就要靠你自己了，一个月5000元是最少的了。做得好，一两万也不是问题。

“真的吗？”阿香有些心动起来。

“阿香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想摆脱贫穷，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趁着年轻多赚点钱，以后自己回家开个小店什么的，过过稳定的日子。没有经济基础，什么都是空的。你回去考虑一下吧。”徐姐从容地说。“对了，你还是先去公安局报案吧。”

一个星期以后，阿香接到公安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