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2英山人

与故乡链接的五种方式

我将怎样办商会？

血 缘

壹

我记事早，大概对一岁半之后的事情就有了明确的记忆，这似乎也应验了"醒运早的孩子一生饱受沧桑"。小时候，每逢有乡邻过世，我必定要在他家呆很久，目睹亲友的哭泣；每次上坟山，我亦如赶集一样兴奋，冲在最前。我是那么期待与逝去的族人进行一次面谈，不管他们生于光绪宣统年间还是民国之际；更有甚者，我发现自己对别人的祖先墓碑也充满兴趣，张姓王姓的碑上刻字我记得七七八八。

所以，对于死亡的仪式，我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感触，也许是这辈青年中唯一能就族谱说出子丑寅卯的人吧。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族人过世，我就成了专业写文书的，道士先生你来我往，也愿意私下教我一点内容。但是直到大学那年，我重新翻看，才明白我们的辈分歌诀是一部移民史和家教史。"荣林可大昌"说的是三世祖在荣林这个地方可以发达；"来英胜豫章"是说我们来到英山后比在南昌那边要好，也证实了老人说我们是湖广填四川的移民；"中和存至道"说的是家教，内涵了儒家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家训。

从小就听父亲说他是长房长孙，但我却丝毫感受不到这重身份相应的敬重。许是因为父亲生我时已经38岁，在心理上已经没有任何优越感；加上这三十年，那些懂礼节的老人渐渐离开，家族意识慢慢淡泊；近十年，邻近圈为开发区，复杂的农村利益格局导致兄弟失和、父子反目成为常态，如今很少有人提及父亲长房长孙的身份。

我一向跟同龄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总是和大我十岁的一起混。我发现多数人人到中年，上有老人，下有孩子时，依然每年正月十五出门奔波，腊月回家。他们也开始敬畏那些睡在山顶的族人，开始从耄耋老人那里打听自己出生前的故事，打听文革中被摧毁的祖坟的位置，这大概是命运指引的寻根之路吧。

翻族谱，近九世，凡333年，香火不旺，本房我辈男丁，不及九世之前，多支无后，远远不及康熙已卯年后全国人口增长速度。翻其他房，也是如此。之前说本邑1949改旗易帜人口为300万，六十五年过去，依然不足400万，可谓计划生育表率。十一世祖人，朝中为官。九世之前，祖人择溪水合并出山之处而居，自从再无太学生，历经民乱、外敌、匪荡，未有迁百步之外，坟山聚集。后逢修水库，四散。今新城开发，更有迁移趋势。真的好么？

与人初识，往往问及姓名、祖籍。英山范围内，余姓多发迹石头嘴，胡姓在大杨柳区域内，肖姓在草盘，而王段大姓在南河，像极了《天龙八部》里面的大理国，至今，南河段家大院是人人向往之地。如果说余姓移民自霍山，那也可以理解。

民俗

贰

从前英山出版过一本精华刊物叫《山泉》，不少传说、歌谣都被写了进去。我小时候读过很多，后来跟高中校长建议一中学生应该开一门乡土课程，介绍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历史故事，不然这些人连十八个乡镇都说不清楚，何谈其他？

英山自宋代建县，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如果追及九江王英布，那就更久远。我慢慢发现，大部分婚丧嫁娶等习俗里面带着英山文明的历史，言论方式里面带着族群的标志，家规家训里面带着本邑人求生于山多地少的生存哲学，虽然大部分可能是江西移民，而传说和一百多首传唱的歌谣则带着英山人绵延不绝的生命气息。

当我越发离开故乡，在外流浪，越发感觉这些生命基因对于我生命的影响，我时刻牢记我是一个农民。尽管我已经很久不曾插秧不曾割麦子，忘记了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比如我在深圳的五洲宾馆，依然会捡起桌上任何一粒饭丢进嘴里；别人叫我去家里吃饭或者街头排挡，我一定会把饭菜吃完，因为没有猪，粮食不可浪费。至于座位次序，拿筷子的只能居中出击不可宽出自己双肩，出门相迎和送客百步，则更是如此。

我曾天真地认为，东河的礼节比西河复杂，也远远超出附近几个县，这部分应该都来自江西，而对于母亲的叫法，西河呈现明显的湖北风味，东河下部和南部大部则有客家话的遗传，我们家族康熙年间来这里定居，应该准确无误，家风民俗里面呆着一个地方群体的系统动力，也带着任何一个家庭的隐藏动力，难道我们是来自江西的客家人？

我们这里的民俗，如"打鼓说书" "采莲船" "艾叶" 抢红鸡蛋 明显不是本土生产的，像是外来的。而三块瓦炉子，吊锅，踩高，年饭不吃汤鸡鱼、冻米儿，我又感觉是本土正宗的。

2009年我意外得到一本1985年印刷的《英山民歌汇编》，实在觉得政府有关部门失责了，让这么好的瑰宝被“60后”们及之后的所有人遗忘。那本书里面有曲谱、有传唱范围、有起源故事，应该纳入到乡村文化建设里面。说到这里，乡村文化生活跟八十年前比，是大退步。过去的农民，人人都会吹拉弹唱，各种乐器几乎家家有。而今虽然生活条件改善，家家有电视，少年插着耳机面无表情地走过，再也看不到夕阳西下一群孩子一边捉蜻蜓一边喊“时间，请你稍等片刻”。几百人围坐一起看电影或者黄梅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除了打麻将，农村生活再无其他的娱乐休闲。

看到这些，“90后”会羡慕那些“70后”、“80后”曾经目睹一段即将消逝的荣光。

同窗

叁

大凡过了22岁，人回到家乡，总热衷于参加各种同学聚会，虽然可能当年的姑娘已经嫁人了，但总还是能寻到新的目标。除此之外，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炫耀，还未阔气的要结缘，大家总能找到一起喝酒的理由。

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一起走过的白衣飘飘的年代。

我相信每一个人回家都会翻阅一下柜子深处的老照片，凝视着那些多年已经忘记的名字，想起当年我们的吵闹、我们的斗气、我们的负气出走；或者我们飘荡在都市某个地铁某个公交上遇到一个似乎相识的面庞；又或者我们在一个没有带伞被淋成落汤鸡的雨夜里猛然想起曾经某个同学借了一把伞或者共撑一把伞，一起走过有风有雨的十七岁。

人，都是有记忆的，且13－18岁的记忆往往最深刻而不可动摇。

英山三中，十二年前我们就离开了的地方却一直在我的梦里从未淡去。我常想起那年正月十五我们狠心地踩遍了后山上所有的麦地；常想起我三年都没有学会立定跳远最后班主任校长一起教我；常想起我们几个在教师楼偷老师家的米煮饭一边听楼下的二胡声；常想起我们总是让清晨的操场堆满纸飞机。好在那些年一起跑步的兄弟：万涛、王朗、江哥、张满、袁茶、周洁至今依旧在一起。

英山一中，那是一座立在水边的地堡（王炎语），那操场，那跑道，那月色，那忽明忽暗的夜晚，那些我们熬夜编辑出版的《青衿》，那些我们在学生会搞的民主改革，那些分数那些排名，在记忆里面不曾离去。高中三年，应该是我成长最快的一段时光，也是我提前进入大学文史哲学科学习的时间。

我感恩我遇到了每周一早上升旗给我们读《古文观止》教公民教育的校长；我庆幸遇到了像父亲一样关怀我、包容我的政教处主任；我怀念教我做人教我写作的王掌珠，带我走过学术大门的乐定良，当然还有一身知识分子傲骨的王三军。时至今日，我可以骄傲地告诉肖松这些比我多考了100分的学霸：我的高中教育比你们完整，我接受的教育是最接近人格教育的，我与英山最好的一批古稀老人实现了生命的相遇，就三军老师在我带头造反要求学校换班主任换老师时候讲述26年前那段话和"一生最怕举拳头宣誓"让我在众多的人生关键点，知道了什么是"大义"，如何保持晚节，保持读书人的清名。

最为心痛的还是，2007年夏天，我在某领导办公室，遇到领导不屑地说，某94届的傻逼学生疯了，胡搅蛮缠地来要试卷，他说试卷在学习委员那里，学生问学习委员在哪儿，该领导说在武汉这是他